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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案·失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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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迷幻想的人,将白日梦错认为现实,他们狂热而盲目;捍卫癫狂的人,不惜以屠戮为代价,他们入魔且极端。

    ——伏尔泰

    1

    去医院检查就像是一场噩梦,好在噩梦般的过程结束后,结局像是梦醒,我和铃铛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看来是我俩功德不够,注生娘娘还没有眷顾我们。”我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一年两百天出差,怪不到注生娘娘。”铃铛一脸鄙夷。

    “那我今天不出差,晚上回家就去生孩子。”我继续一脸戏谑。

    “最近没案子吗?”铃铛问道。

    “嘘……”我说,“这事儿不能说。”

    话音还没有落,电话铃很不应景地响了起来。

    “你看,你看,你看,”我指着手机屏幕上“指挥中心”几个字说道,“就说这事儿不能说吧,越说没事儿就越有事儿,邪门得很哪。”

    “洋宫县发了起命案,请求支援。”指挥中心值班人员告诉我说,“估计法医、痕检都得去人,麻烦你再通知一下林涛。”

    “可是,”我有些抵触,“我们还在跟龙番市的‘六三专案’啊,今晚就有案件通报会。”

    “处领导是这样指示的。”值班人员说,“况且‘六三专案’的调查现在还没有头绪,主要还得等侦查部门的进展,你们跟进用处也不大,要是侦查部门有什么需要你们解释的,可以电话联系嘛。所以,你们还是先去洋宫的现场吧。”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铃铛,她一脸淡定。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我三天两头满省跑了。我微微有些心酸,却只能笑笑,掩去内疚,用京剧的腔调唱道:“娘子你看——咱们生不出孩子,林涛找不到老婆,都是拜犯罪分子所赐呀——待本少爷去逮了他,咱们再商讨繁衍大计吧——”

    赵大妈已经七十多岁了,独自一人生活在洋宫县城东头的一个小四合院里。她的几个孩子都在外打工,一年回不来一次,赵大妈平时就靠捡一些瓶瓶罐罐卖钱,加上孩子补给的生活费来维持生计。赵大妈身体很好,每天早上都会出门溜达溜达,顺便拾一些可以卖钱的玩意儿。

    8月11日这天一大早,赵大妈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附近的巷子里溜达了一圈。

    错综复杂的巷子,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巷子里还遗留着许多“垃圾房”。所谓的垃圾房,就是几十年前大伙儿用砖头垒筑的一个堆放垃圾的小空间。因为这些垃圾房清扫起来很费劲儿,所以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人用了。街坊邻居们在垃圾房旁边置办了一些垃圾桶,这样环卫工人来清扫的时候,只要用垃圾车就可以悬吊起来清理,比以前方便多了。

    这些垃圾桶总会给赵大妈带来惊喜。她倒不是缺那点儿拾荒的钱财,而是喜欢在垃圾桶里“淘金”带来的那种成就感。

    这天早上天气阴霾,让人觉得沉闷潮湿,却也不见有下雨的征兆。赵大妈走在无人的巷子里,暗自庆幸今儿起得够早,天蒙蒙亮,人烟稀少。她照例在垃圾桶里翻寻,余光却忽然瞥见旁边垃圾房里有个黑影。

    “哟,这么大一袋,是什么东西啊?”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费劲儿地直起腰,走进了垃圾房。

    垃圾房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鼓鼓的麻袋,袋口仿佛有一条丝巾缠绕,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隐隐有些反光。

    赵大妈走近麻袋,突然感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这一股臭气几乎把赵大妈熏得踉跄。

    “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赵大妈揉着鼻子,“一麻袋臭货。我估计这东西环卫工人都不会拉走。”

    赵大妈怜惜地看了一眼袋口的丝巾,说:“也不知道谁这么不讲究,龙虾壳能乱扔吗?这个天儿,放这儿两天,还不得把邻居们都熏晕啊。而且,丝巾不要了,也别当绳子用啊,可惜了可惜了。”

    洋宫县的居民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每年四月至十月,是小龙虾的旺季,居民们会以小龙虾和啤酒作为夜宵。所以一到晚上,县城的街边满是龙虾大排档和光着膀子一边喝酒一边高歌的人们。据说,洋宫县每天都会有数吨龙虾被吃掉,然后有数吨的龙虾壳被清理。

    有些没有道德的商家,为了省下那些清洁费,会自行丢弃龙虾壳,所以在居民区内发现成袋的龙虾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有着很强的社会责任感的赵大妈,捏着鼻子忍着恶臭,用一块废布垫着,把麻袋拖到了几十米以外的一个废弃的养猪场里。

    “放在这儿就臭不到大家了吧。”赵大妈满意地拍了拍手,然后用落寞的眼神看着在拖曳过程中拽松了的丝巾随着晨风脱离袋口,然后飘远。

    赵大妈还没来得及离开废弃的养猪场,就有一两只瘦骨嶙峋的土狗跑了过来,用力抓咬着袋口。

    “吃吧,你们可以饱餐一顿了。”赵大妈蹲在远处,眯起眼睛,看着正准备大快朵颐的两条狗。

    麻袋的袋口已经松了,狗很快就从麻袋里扒拉出一条床单样的东西。就是那种“国民床单”,几乎每个从七十年代过来的人都见过的那种粉红色带花的床单。

    “怎么会用床单包龙虾壳?”赵大妈瞪大了眼睛,起了疑心。

    随着床单被狗扒开,并没有像赵大妈想象的那样散落出一堆虾壳,而是露出了一只赤裸的人脚。

    这一幕把赵大妈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后,社会责任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几乎砸光了脚边所有的石头,总算把两只土狗驱赶走,然后一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掏出廉价的手机,颤颤巍巍地拨通了110。

    “这天气好像有些不对啊。”挂断电话的我探了探身子,透过车窗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希望他们的前期勘查工作赶紧进行,不然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位于野外的命案现场最怕遇见雨天,如果勘查不及时,可能会丧失掉最为关键的线索和证据,我不禁开始忧心忡忡。

    “是啊。”两抹浓眉在林涛白净的脸上拧成了一个结,“本来前期痕迹就有破坏,如果再碰上雨神,怕是大事不妙啊。”

    大宝可不管天气如何,继续标志性地竖起剪刀手:“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频频地敲打起了车窗。这大雨来的,正是雪上加霜。荒凉的高速公路附近逐渐开始呈现出了黑昼,驾驶员韩亮不得不打开车灯,在暴雨中缓慢行驶。车灯照射的地方,仿佛能看见一只被车辆碾死的小狗的残骸。

    “一下雨,这些残骸就会加速腐败,很快白骨化了。”我怜惜地看了眼逝去的生命,用法医学专业知识预测了一下这堆残骸的未来。

    “这天怎么黑成这样?”大宝推了推眼镜,仿佛没有和我形成共鸣,他看了看宛若黑夜的周围,说,“不会是日食吧?”

    “怎么会?这是乌云盖顶啊。”韩亮说,“下一次日食,即便是日环食也只有等到2020年才能看得到呢,日全食得等到2034年。”

    韩亮,我们的司机,是个神奇的富二代。他从武警退伍后,放弃了几千万的资产管理的机会,怀着满心制服梦,来公安厅当专职驾驶员。他虽然学历不高,却满腹经纶,知识面广到让我们瞠目结舌的地步。

    韩亮说完,大宝便开始掰起了指头,我知道他是在算等到那时候他自己该有多大岁数。

    我对着这个数学差到令人发指的理科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头望着窗外,幽幽地说:“下这么大雨干什么?别下了。我知道你有冤情,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仿佛看见林涛的头发都直立了起来,坐在后排的林涛抱紧前排的车座靠背,紧张地说:“你在和谁说话?你看见什么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我们即将驶下高速的时候,天空一片晴朗。从干燥的地面来看,洋宫县城的上空未曾飘雨。夏天就是这样,走一趟高速公路,可以经历阴晴暴雨。也正是因为这样,尸体在干湿并济的环境里也会加速腐败,我经历的腐败得最快的一具尸体,死亡后两天便呈现巨人观了。

    不过今天,我们倒是很庆幸,洋宫县没下雨,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去勘查现场。

    《红楼梦》里提到王熙凤,用的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对某些嗅觉灵敏的法医来说,每次到夏天的命案现场的感觉,都是“未见其尸先闻其味”。所以我们还没有看见围观人群的时候,大宝就说了句:“嗯,快到了。”

    现场在一个扭扭曲曲的小巷子的尽头,那里有个废弃的养猪场,横着几座残破无门无窗的砖房以及一片杂草丛生的地面。地面的中央,那个被无数苍蝇围着的麻袋,便是我们的工作对象了。

    从赵大妈发现尸体的垃圾屋到这个废弃的养猪场,有六十米的距离。从垃圾屋开始,警察已经用警戒带加以包围,考虑到这是居民区,进出居民较多,所以每隔数米就会有一名民警站岗,防止有围观群众为了刺探案情钻入现场。

    “秦科长好。”洋宫县的江法医脱了手套,走了过来,和我握了握手。他是全省为数不多的取得副主任法医师职称的县级公安机关法医,四十岁左右,外表很精干,为人很谦和。

    “尸体暂时还没有看。”江法医说,“刚才我们主要对垃圾屋附近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可惜过往居民太多,已经不可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唯一的发现,就是在垃圾房的石头缝里,发现了这个手机。”

    江法医提起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个屏幕已经碎裂的廉价智能手机。

    “手机还能开机。”江法医说,“和手机通信录里的人联系过了,手机是一个十一岁男孩鲍光敏的。这个男孩在五天前,也就是8月9日失踪了。所以我们初步判断死者就是手机的主人,鲍光敏。”

    林涛戴上手套,拿过物证袋,从勘查箱里拿出多波段光源,观察手机上是否有痕迹存在。

    “没有痕迹了。”江法医说,“我们发现手机的时候,手机湿漉漉的,是关机状态。痕迹部门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纹线。”

    “湿漉漉的?都能开机?”我说,“什么牌子啊?”

    大宝说:“不是有个电视剧说了吗,山寨手机,就是牛!”

    “那,报案人说的那条丝巾有没有找到?”我从零星的案件前期资料中,只找到这么一个最为关键的线索。抛尸案件中的裹尸物非常重要,有的时候可以成为破案的关键因素。

    江法医惋惜地摇了摇头,说:“养猪场的墙外头就是洋河,丝巾一旦飘了出去,就不可能找到了。我们也尝试过,没有找到。”

    “确实没有了痕迹。”林涛站起身来,说,“通话记录呢?”

    江法医说:“也查了,没有可疑情况。”

    “没现场,没前期调查情况,看来只有让尸体说话了。”我用手揉了揉鼻子,戴上手套向尸体走去。

    在离尸体两米距离的时候,恶臭就开始肆掠我的嗅觉神经了。在阳光的照射下,这股臭气几乎熏得我睁不开眼睛。

    眼前的麻袋是个非常常见的破旧蛇皮袋,破旧到袋子上印刷的商标字样都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整个袋子湿漉漉的,我知道这是尸体形成的腐败液体把它完全浸湿的缘故。袋口露出一条床单的一角,床单大部分也是湿漉漉的,粉红色的床单已经被腐败液体浸透,呈现出淡淡的绿色。

    从蛇皮袋的饱和度和形状看,这个袋子里装着一具完整的孩童尸体。袋口已经爬满了苍蝇,我拿起一件没有拆封的解剖服当扇子,扇走了苍蝇,露出了袋口的一只雪白的人脚。

    大宝在一旁挠了挠头,诧异道:“奇了怪了,失踪了这么些天,加上袋子的状况,这重则是一具大部分白骨化的尸体,轻则是一具巨人观啊。怎么这只脚会这么干净,没有明显腐败呢?”

    2

    大宝说得很有道理,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橡胶手套,轻轻地拉开了袋口。袋子几乎完全被腐败液体浸润了,摸上去是湿漉漉、滑腻腻的感觉,伴随着从袋口汹涌而出的臭气,我又一次几乎晕厥。我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

    “呃,我们还是去殡仪馆看尸体吧。”我朝袋子里看了一眼,赶紧又合紧了袋口。

    “为啥?”大宝说,“袋子里有金子?”

    我朝十米外围观人群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说:“估计死者家属这会儿已经到了,而且有这么多围观群众。尸体状况不太好,所以还是别看了,影响太恶劣。”

    大宝会意地点了点头,说:“光看脚,我还以为尸体没有腐败呢。”

    “没腐败哪来这么多臭气?”林涛在一旁捂着鼻子。

    我对等候在警戒带外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招了招手说:“直接把蛇皮袋装在尸袋里吧,能装得下,是小孩的尸体。”

    当我们脱下手套,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从人群中扑了出来,女子哭喊着:“你们是法医吗?那是我的儿子吗?是吗?求求你们告诉我。”

    丧子之痛可以让一个人发疯。

    我摇摇头,说:“大姐你冷静点儿,我们需要DNA检验才能确证死者的身份。”

    “不要检验,我看看就知道了,我能认出来。”中年妇女的目光绕过我,朝几名正在工作的殡仪馆工作人员看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大姐别冲动,你过去也认不出来。”大宝也帮着劝说。

    “我儿子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妇女一脸泪痕,“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他才十一岁,十一年了,我们都没给他吃过好的穿过好的,天天打他骂他逼他学习,我悔啊,我悔死啦。”

    一番话把身边的汉子说得号啕大哭。

    “我去看看吧。”汉子强忍抽泣,“这孩子隐睾,只有一侧蛋蛋,好认。”

    “还是别去了。”我朝正在发愣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招手,让他们赶紧把尸体运走。

    “老天啊!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啊,有什么仇冲我来啊,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汉子看着殡仪馆的人运走尸体,忍不住面朝天空,凄声吼道。

    “哎呀。”林涛被刚刚从蛇皮袋里拉出来的尸体吓了一跳。

    “怎么会腐败成这个样子?”江法医也皱了皱眉头。

    眼前的尸体确实出乎了大家的预料,谁都没有想到,在尸体被包裹的状态下,五天就腐败成了这个样子。因为鲍光敏身材孱弱,皮下组织薄,所以经过腐败,很快就暴露出了白骨。整个面部有一半已经白骨化,剩下的半个头皮软塌塌地覆盖在头部。尸体的右侧肋部也暴露出了肋骨,透过肋骨间隙,还能看见红森森的内脏。

    四肢腐败得也很严重,几乎都已经呈现出墨绿色的改变。双手及右足的表皮已经将近脱落,露出白绿相间的皮下组织。

    尸体腐败严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苍蝇和蛆的啃食。整个尸体几乎都被蛆覆盖了,所有的蛆都在有规律地蠕动,远远看去,仿佛是尸体在动,这个情景犹如在空中俯视地面上的万马奔腾。

    “奇了怪了,”大宝说,“为什么只有左脚没有腐败?”

    尸体的左脚从踝部上方五厘米的位置开始,腐败程度出现了明显的偏差。踝上腐败严重,和尸体其余部位的腐败程度相符;踝下则是一只新鲜尸体的脚。这个腐败程度的偏差之间,形成了一道笔直的分界线,就像是穿了袜子的袜口勒痕一样。

    “会不会是因为足部的皮下组织少?”江法医说完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不对,他的右脚腐败得也很厉害。”

    “那就是之前尸体穿了袜子?”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不会,即使是穿袜子,也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腐败程度差异。”

    “是啊。”林涛插话道,“我都知道,腐败程度即便在身体不同部位有差异,也应该呈现出一种渐变式的改变,但是这个尸体好奇怪啊,居然有这么明显的分界线。这说明了什么呢?”

    我想了会儿,说:“我觉得这应该和尸体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蛆联系起来看。”

    “从蛆的长度来看,死者确实是死了五天左右,这和他的失踪时间不矛盾啊。”大宝说,“不过我确实没见过野外尸体上有这么多蛆。”

    “这不仅仅是野外尸体的问题。”我说,“尸体被床单包裹,然后又被蛇皮袋包裹,然后又被丝巾缠绕袋口,这么严密的包裹下,苍蝇是怎么进去的呢?既然苍蝇进不去,为什么会下这么多蛆卵呢?既然没有蛆卵,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蛆呢?”

    “是啊。”大宝顺着我的话往下说,“既然不会有这么多的蛆,为什么我们能看到这么多的蛆呢?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

    我用肘部戳了大宝一下,说:“严肃点儿好不好。你没看到死者家长刚才哭成什么样了?这孩子多可怜啊,我们一定要把凶手抓到。”

    “你刚才说,要把腐败分界线和蛆联系起来看,怎么看呢?”还是林涛容易抓住重点。

    “是啊。”大宝吐了口酸水,说,“别卖关子。”

    我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明白了再说。”

    “各位老师,”江法医咽了口唾沫,还是说出了难言之隐,“我们能不能去外面解剖?局里没有雇用专门打扫解剖室的人,所以完事儿了,还得我们打扫。这么多蛆,如果全弄到解剖台上,我们打扫不干净。”

    “那怎么行?”大宝说,“外面没水,蛆也弄不掉啊,再说了,即便有水,冲得满地都是,殡仪馆的管理人员还不得和你拼命?”

    “去外面再说吧。”我说,“解剖室里的排风也不行,解剖个把小时,我们都得晕。”

    我们四个人围着放在殡仪馆火化间外的运尸车愣了五分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清理尸体上的蛆。这么多蛆的干扰,肯定会影响我们的解剖工作。还是韩亮比较聪明,从背后递给我们一个勺子和一个碗。

    “我去,哪儿来的碗?”我说,“你真是在哪儿都能找得到碗啊,殡仪馆都不例外。”

    韩亮笑了笑,说:“碗与挽同音,所以我们国家有在家人去世后,用碗来回礼的习惯。既然这样,殡仪馆的门口怎么可能没有卖碗的?”

    我点头赞许。

    时间已经不早了,不容我们再这样磨蹭下去。于是我拿起勺子和碗,一勺勺地把蛆舀进碗里。等一碗蛆装满了,再拿去焚烧堆里烧掉。

    我的表情看上去可能很淡定,其实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抑制住从胃里翻涌而出的酸水。我微微一笑,说:“我从来不杀生的,今天还真是杀了不少。”

    而大宝则是愣愣地看着我端着碗往返于运尸车和焚化炉之间,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吃米饭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看了看手中端着的一碗蛆,说:“我也不吃米饭了。”

    尸体的表皮已经腐败殆尽,而皮下组织又非常滑腻。戴着橡胶手套的我们甚至无法牢牢抓住尸体的胳膊,这给我们的解剖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死者是全身赤裸的,我们首先检查了他的生殖器。

    “确实只有一侧睾丸。”大宝说,“看来死者就是鲍光敏无疑了。”

    “是啊。”我说,“现场有他的手机,死者年龄相符,加之这个特征,基本可以确定尸源了。林涛,你电话通知一下侦查部门吧。”

    “看到全身赤裸的尸体,我就没法不往性侵害上想。”大宝又吐了口酸水。

    我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不过死者的生殖器没有损伤。”

    “他可是个男孩子!”林涛叫道。

    我没有理睬林涛,把尸体翻了个身。本来就是个小孩尸体,加之腐败,很轻,我一个人就可以轻易地为尸体翻身。

    我和大宝一人拿着一把止血钳,夹起了死者的肛门附近的皮肤。这里是苍蝇们最喜欢的地方,所以从肛门附近的括约肌开始,一直到直肠,已经腐败殆尽,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肤松垮垮地组成一个肛门的形状。

    我用止血钳拉开肛门皱襞,说:“一般鸡奸后的肛门,都呈现出漏斗状,那是因为肛门括约肌松弛而导致的,但是这具尸体的括约肌已经腐败了,所以即便呈现出漏斗状,依旧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被鸡奸。”

    “哦,”林涛恍然大悟,“你们说的是这个。”

    “哎?”大宝说,“你看!”

    大宝的止血钳指向肛门皮肤十二点和三点的位置,这两处似乎有一些破损,而且周围组织的颜色仿佛有些加深。

    我让林涛拿起电筒,用侧光照射了这块皮肤,确实,这是一处出血。

    软组织有破裂就会有出血浸润,即便是尸体腐败,全尸呈现出墨绿色的改变,法医依旧可以利用光的不同角度来发现这些颜色较深的部位,从而判断有无外力作用。

    我们既然在死者的肛门处发现了软组织的破裂出血,就可以判断他的肛门受到过侵犯,而且是生前受到过侵犯。

    “这是一起猥亵、杀害男童的案件。”我说。

    刑法对于强奸罪犯罪客体的规定是“妇女”,所以我们不能说这个男孩子被强奸,只能说被猥亵。

    “这可真是关键的发现啊。”林涛说,“他们还在对和死者父母有矛盾的人开展调查呢。既然是猥亵,就不是来寻仇的了,我们是不是要赶紧通知他们调整侦查方案?”

    我摇摇头,说:“不着急。寻仇和猥亵不矛盾,可以是来寻仇顺便猥亵的。”

    尸体检验工作并不顺利,我们不停地发现新的损伤,这让我们很意外。

    “死者的小腿上有多处砍痕,骨质上的砍痕没有生活反应,是人死了以后再砍的。”大宝说,“砍击的位置是胫骨中段,长骨最硬的部位。他为什么要砍这里呢?肯定是泄愤。”

    这处损伤让我不禁想起还是一桩悬案的“六三专案”,专案里的死者,也都是在长骨中段有砍痕。这些砍痕应该不是泄愤,因为泄愤可以用划伤脸部、多次刺击来进行。

    “我觉得,这应该是想分尸,但不知道从哪里分比较好。”我说,“‘六三专案’也是这样。”

    “我同意秦科长的说法。”江法医说,“你们看这里。”

    死者右侧的肋骨暴露了几根,原本我们以为这是腐败所致,而仔细观察后发现,肋骨暴露位置周围的皮肤有明显炭化、卷曲的征象,这是死后被火烧的迹象。

    “根据凶手有焚尸的企图,”江法医说,“我觉得那些砍痕是他有分尸的企图。”

    “只是他学艺不精,两种办法都没有实现罢了。”我补充道。

    除此之外,死者的大腿内侧也有被火烧的痕迹,但是由于尸体腐败,只能看到皮下组织的大裂口,而看不到皮肤的炭化痕迹。所以,我们开始一直认为这是腐败导致的裂口,或者是死后的刀伤。但用放大镜观察了皮下组织的形态才发现,皮下组织有卷曲、挛缩的征象,这是烧灼形成的特征。

    “这些裂口,应该就是火焰经过的痕迹。”我说,“我见过很多焚尸,但一般都是浇上汽油,或者用一些易燃物引燃的。根据这具尸体上的损伤,可以判断凶手是用打火机或者蜡烛直接对着尸体烧。这怎么可能烧得起来?幼稚!”

    “幼稚这个词用得好,”林涛诡秘一笑,“你已经有了一条犯罪分子刻画条件了。”

    3

    尸体的内脏器官没有明显的损伤,但是腐败得很严重,所以无法判断有无瘀血、充血,加之死者的指甲都已脱落,所以根本找不到机械性窒息的征象。

    解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下午的阳光照射在头顶,一直没有减弱的阵阵臭气让人头晕目眩。我们开始分工合作,我负责检查死者胃内容物,确定死者死亡时间,而大宝和江法医开始寻找能够支持死者死因的证据。

    “脑组织已经液化了,等我拿出脑组织再说。”江法医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浓浆状的脑组织扒拉到颅盖骨上,一边说,“颞骨岩部出血,哈哈,这是一条机械性窒息的依据。”

    “我仿佛也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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