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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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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没想过天黑了怎么办,会不会遇到歹人,因为剽悍强大,又习惯了野外生活,所以从来不担心这些。得了公主发话,大家便顺着山道往深山里行去。侍卫里有两个斥侯,这时走在前面,一是探路,二是查看有无猛兽的踪迹。

    翻过两座山,前面回报说发现了豹子的足迹。大家全都来了精神,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这里山势陡峻,生长的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树,枝繁叶茂,树大根深,与一望无际的草原完全不同,他们再提速也快不了多少。

    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茂密的树冠挡住了阳光,林子里很是阴暗。偶尔有小兽在草丛里飞快地跑过,传来一阵簌簌声。等他们走过时,树上的鸟雀会被惊飞,发出慌乱的鸣叫,遮住了林中的其他动静。

    走着走着,那苏克忽然勒马站住,左手成团放在嘴上,发出一阵鹰唳,在林中远远地传开去。过了一会儿,声音静止,那苏克的脸色一凝,转头对明月说:“公主,派出去的人没传回消息,情况有点儿不对,我们先停一下,暂时不要往前走了。”

    明月立刻点头:“好。”

    那苏克先派了两个侍卫在附近寻找利于防守的地形,然后指挥四个大丫鬟围在公主身侧,十六个侍卫再围两圈,他则策马走来走去,随时准备作战。

    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熟悉的弓弦响声,紧接着就是长箭破空声。

    不等那苏克下令,十六名侍卫同时拔出腰间长刀,舞得风雨不透,将飞来的箭矢全部打飞。

    远处传来两声闷哼,接着是如雨般的马蹄声,很快,两名身上中箭的侍卫奔了回来,马上还各自带了一个人,看装束就是之前派去探路的那两个侍卫。

    那苏克见自己的人全部回来了,立刻下令:“护住公主,结阵撤退,回山庄。”

    众人一拉马头,利落地原地转身,向前山的方向驰去。

    箭如飞蝗般不断射来,可是林子太密,大部分都被树干挡下,有一小半射到他们近前,都被侍卫们挥刀砸开。

    明月带着人上山打猎,并没有事先定好路线,不过是随便乱跑,按着野兽的踪迹往后山走,因此袭击者也不可能先埋伏好,多半是跟踪而至,见他们停下来,才决定动手。既没有包围圈,他们冲出去时也没有遇到太大阻碍。

    明月心里窝火,等到冲出一段距离,便从鞍桥上摘下落日弓,在马上张弓搭箭,回头望月,瞧准一个躲在树杈上的黑衣人,猛地放开弓弦。银色的箭如流星般飞去,速度比偷袭者射出的箭要快得多。那黑衣人正要躲避,身子才开始动,那支箭就已破空飞至,插进他的心窝。他惨叫一声,摔下树来,重重地落到地上,再无声息。

    那苏克见公主出了手,也勒马停下,用汗国话下令:“一队防守,二队放箭。”说着,他也摘下了自己的震天弓,嗖嗖嗖箭出如雨,竟是一箭一个,箭无虚发。

    外围的八名侍卫仍在用刀拨开射来的箭,中圈的八个侍卫收刀还鞘,拿起弓来就是一轮急射,内圈是四名受伤的侍卫和四个手持长剑的大丫鬟,明月待在核心处,兴高采烈地一直在放箭。

    垂死的惨叫不断响起,树林深处的黑衣人接二连三地摔到树下,射来的箭矢越来越稀疏,渐渐没有了威胁。

    明月放完了箭袋里的箭,把弓挂回去,气鼓鼓地说:“我要把箭拿回来,不能留给这些混账东西。”

    那苏克一边射箭一边笑道:“放心,公主,把他们都干掉,咱们就把箭全都取回来……”

    他的话音未落,从两边树上忽然跳下几个手里拿着刀剑的黑衣蒙面人,向他们直扑过来。

    那苏克他们个个骑术精湛,双腿一夹,骏马飞蹿向一旁,躲开了他们的扑击,队形却有些乱了。

    几个人落到地上,打了一个滚便翻身而起,同时向公主扑去。

    明月抓起云凤梨花点金枪,一招“风雨战八方”,枪尖带起一溜寒光,点捺挑刺,围着自己扫了一圈。那几人无隙可乘,反被枪势逼开。明月抢得先机,一杆枪使开了,与那几个刺客斗得难舍难分。她使的是长枪,又骑在马上,只要不让那几个使刀剑的人近身,便是有胜无败。

    乌兰、珠兰、宝音、哈沁都是自幼跟着公主一起习武,也很了解公主的性情,此时见她打得兴起,都不想扫她的兴,只是将长剑换成了弓箭,若是有刺客趁乱抢近公主身前,立刻一箭射出。

    那苏克见射箭的刺客已经伤得七七八八,下令外围的八个侍卫上前去肃清残敌,另外的人仍然留下来保护公主。他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的,宁愿一个活口都没抓到,也不能置公主于险地。

    当皇甫潇带人终于找到这里时,明月正好一招“猛龙过江”挑了一个刺客,长枪余势不衰,将那个黑衣蒙面人狠狠钉在一旁的树干上。

    皇甫潇勒住马,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红衣少女,只见她神采飞扬,英姿飒爽,双手握着枪杆,猛地一抖枪尖,抽出被血染红的枪身,用力横扫,砸在斜扑过去的另一个黑衣人身上,将他重重地击飞,随即纵马前蹿,又回身一招回马枪,刺进了另一个黑衣人的胸膛。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枪上白缨如梨花盛开,金色枪尖散发出血光,配上赤兔马、金丝红衫与飞扬的长辫,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令人无比震撼。

    这样的女子,在燕国是根本没有的,只存在于传奇话本里。

    勇毅亲王府的头号大将岳坚看得瞠目结舌:“这……她就是王妃?”

    皇甫潇的唇角忍不住上挑,随即伸手一挥。他身后的五十名精锐立刻分两队向前包抄,冲进林中捉拿漏网的刺客。

    那苏克也看到了皇甫潇,于是对明月说道:“王爷来了。”然后做了个手势,抢先抽刀攻上去,拦住了一个仍欲扑向公主的黑衣人。

    另外几个侍卫也同时抢上,攻向残余的刺客。

    明月跳出圈外,笑靥如花,把手里的枪扔给乌兰,拨马奔到皇甫潇身前,欢快地说:“你是来救我的?”

    皇甫潇听得很顺耳,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可惜来迟了,很抱歉。”

    “来迟了好呀,我玩得很尽兴。”明月眉飞色舞,“说是后山能打猎,可上来一看,全是些小鸡小兔之类的,没法打呀,幸好来了这么一帮刺客陪我玩,总算是让我没有白来一趟。”

    皇甫潇本来一颗心沉甸甸的,担忧了一路,生怕公主遭了暗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此时见她没有丝毫埋怨之意,并且大显身手,把一桩凶险龌龊之事轻描淡写地化解,实在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派到草原去的探子早就传回了公主的情况,他也知道这个年龄不大的姑娘弓马娴熟,还曾经跟着汗国的太子去剿过马贼,在战阵之上杀过敌。不过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他以前只以为所谓剿马贼之类的事就像他们这边朝中官员有意安排子弟参与剿匪,分点儿功劳,实则连贼寇的影子都没见过。今天一看,才知公主名不虚传,在草原上参与剿贼是实打实的上阵杀敌。这对他来说,实是意外之喜。

    就连岳坚都两眼放光,看着公主骑的赤兔马,心里不断嘀咕,王爷这次的这个王妃可真是娶着了。

    这批刺客不是死士,倒像是军中兵士,一见大事不成,便逃的逃,藏的藏,余下走不动的伤者也没自尽。

    那苏克派出的几个侍卫只在周围肃清残敌,并没有远离,逃走的也不追,有隐藏不出的也不管,只保证不会再有人忽然蹿出来袭击公主便罢了。皇甫潇的亲军精锐却是穷追不舍,挖地三尺,把逃走的人截住了大部分,再拉网式搜山,把藏起来的人也找出来几个。

    明月不理会这些事,见威胁已除,便轻快地跟皇甫潇打个招呼:“这里没事了,那我先回庄子去。”语气神情间一点儿没有见到未婚夫婿的羞怯,倒像是相交多年的知己般亲近。

    皇甫潇更加高兴,温和地说:“公主无恙,我也不必留在这里了,随公主一起下山吧,这儿就交给岳坚料理。”

    他身后的岳坚连忙策马上前两步,对明月一抱拳,朗声道:“末将岳坚参见公主。”

    皇甫潇随口介绍了他的身份:“岳坚是王府卫帅,统率王府亲军的将军。”

    “哦。”明月微笑着点头,亲切地说,“岳将军辛苦了。”

    “不敢,末将分所当为。”岳坚很恭敬,“末将未能及时来援,让公主受惊了。还请公主回庄歇息,今日的事末将定会料理妥当,给公主一个交代。”

    明月笑眯眯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倒没受什么惊,可我的侍卫有很多都受了伤,这却是让我无法容忍的,定要叫那些派刺客来偷袭的人给个交代。”

    “是。”岳坚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感叹,公主如此爱护属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那苏克他们都随身带着药,给两个重伤和十余个轻伤的侍卫内服外敷,很快就料理妥当。

    皇甫潇掉转马头,对明月温和地说:“我们下去吧,让你的侍卫们尽快得到妥善的治疗。”

    “好。”明月点头,带马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这时外面已经黄昏,树林里更加幽暗,已是看不清道路。那苏克轻声下令,众侍卫在松林中就地取材,做了松明子火把,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举着拱卫在两人周围。

    明月与皇甫潇沿着林中小径按辔缓行,边走边聊。

    “我这两天发现,王爷好像挺招人恨的。”明月大眼弯弯,俏皮地看了他一眼,“这几日,那些人都闹到我跟前来了,大招套着小招,前招跟着后招。我不过刚到燕京数月,平日里又不出门,自然没有跟谁结过仇。他们如此做,想来是想隔山打牛,目标其实是王爷。对吧?”

    “对。”皇甫潇坦然承认,“我与父王两代监国数十载,统摄朝政,治理百官,掌管江山社稷,仇人是肯定有的,而且不少。不过,他们会冲着公主来,却是我意料之外的事,也是我思虑不周,竟没想到那些人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公主受了委屈,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很愧疚,还请公主原宥。”

    他与别人说话,一向按规矩自称“本王”,对太后和皇帝,会以“小王”谦称,很少像现在这样,不必端着架子,不用顾着规矩体面,更不会揣着满腹心眼,猜测对方的话里到底有何真实意图。公主在他面前如清泉般透明,相处起来很是愉快。就算是对她有所歉疚,也知道她不会咄咄逼人,所以说起话来很轻松。

    明月爽朗地笑道:“其实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派人跟我打个招呼,那么就算有明枪暗箭,我也应付得来,先前还以为你是故意不说,现在知道你也事先不知,那就没什么啦。你身居高位,肯定八方树敌,我都能理解。不过,以前总以为你们南人多智,又喜文厌武,就算有什么争执,也多是打笔墨官司,顶天了就是唇枪舌剑一番,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出动那么多人伏击我。若是我真有个损伤,后果可不仅仅是扳倒你,难道他们竟然不顾国家危亡吗?”

    皇甫潇冷笑:“所以我说他们是丧心病狂了。你放心,这事已经严重超越了我的忍耐底线,我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嗯,知道了。”明月听话地点头,忽然心血来潮,就想探问他府里是不是真有个小妾怀了孩子。不过,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她再是旷达,终究还是没到豪放不羁的地步,心里的话在喉咙口打了转,又咽了回去。沉默片刻,她便转而谈起了栖霞庄:“这个庄子真漂亮,主要是环境好,前有良田,后有猎场,左有果林,右有草原,在这里住上两日,有天大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真的这么好?”皇甫潇轻笑。

    “是啊,就是有这么好。”明月兴高采烈地说,“是礼部的岳大人推荐的,果然没有说错,等回城以后,我让范大人去好好谢谢他。”

    皇甫潇很随意地说:“既然你喜欢,我回去就让人把庄子过到你名下。”

    明月惊讶得睁大眼睛:“栖霞庄不是皇庄吗?你怎么可以随便送人?”

    皇甫潇没说是自己的,只含糊其辞:“这点儿权力我还是有的。”

    明月从小就习惯了别人送自己东西,父汗、母妃、叔伯婶娘、亲哥哥和那苏克这样的义兄,还有各部落酋长、王公大臣等,什么珍贵稀罕的礼物都收到过,如今未来的丈夫送自己一个庄子,她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问明了这个馈赠是在他权力范围以内的,便欣然笑纳:“既是王爷相赠,那我就收下了。嗯,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送你几匹好马吧。我带了十匹宝马来,大都是我们那儿极北玉峰上的天马传下来的千里马,极难得的,我父汗和哥哥都喜欢得紧,却硬是被我抢了十匹。咱们一人一半,你五匹,我五匹,好不好?”

    听她像是小孩子分玩具的口吻,皇甫潇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神情间不由自主地就多了几分宠溺:“好啊,我很喜欢。”也没提醒那十匹马已经写进她的嫁妆单子了,未成亲前怎么能送出去呢?她既率性而为,他也不会拘泥。

    对于皇甫潇来说,那样的五匹好马,价值是远远超过栖霞庄的,而明月对东西的好坏显然不会用银钱来衡量。

    两人边走边聊,好像没用多少时辰就钻出了林子。

    夜幕已经降临,前山的栖霞庄灯火通明,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庄子周围的环境他们都已经熟悉,一行人加快速度,从低缓的草地上奔驰而过,很快到达庄前。

    褚管事一直守在门房里。

    王爷和未来的王妃都在山中,尚未回来,也没派人来说会在外夜宿,他自然不敢去睡,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灌浓茶,尽忠职守地等着。幸好现在是春末夏初,夜晚凉爽宜人,不似酷暑或严冬那么难熬,他倒也不觉得难受。

    好不容易听到了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立刻抢出门去,借着远处的火把,已经看清王爷与公主并骑而来。他连忙招呼守在门口的杂役打开大门,通知里面准备热水和饭菜,然后殷勤地迎了上去。

    王爷和公主衣冠整齐、神态从容,看着就像是在山里游猎了一回,尽兴而归,可许多侍卫却身上染血,有的一瘸一拐,有的吊着胳膊,还有两个浑身浴血、昏迷不醒,把褚管事吓得脸色煞白。

    皇甫潇沉声吩咐:“把他们安排好,立刻叫大夫来,为他们治伤。”

    他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专治外伤的军医,放在庄子里等着,褚管事也知道,这时立刻答应一声,派了个小厮火速奔去叫人,又张罗着把庄里的杂役都叫出来,把伤者抬的抬、扶的扶,都妥善安置到了离正院不远的偏院。

    明月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说:“乌兰、珠兰,你们跟着那苏克过去,帮着搭把手,有什么情况马上来报。宝音、哈沁跟着我。”

    “是。”乌兰、珠兰答应着,跟在那苏克身后进了庄子。

    她们两人沉稳老练,应付突发情况时也不慌乱,所以明月叫她们过去。宝音、哈沁的年纪小一些,比较活泼鲁莽,在这种时候出不得乱子,所以明月便把这两个丫头带在身边,免得她们手忙脚乱地闯祸。

    皇甫潇和明月还没走到正院,听到消息的赵妈妈便赶来了。她吓得不行,惊惶地看着公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天,这才放下心来:“鹰神保佑,幸好公主没事,谢天谢地。”

    明月公主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撒娇:“赵妈妈,别担心,那些刺客都没什么用,我一个人能打他们好几个呢。”

    赵妈妈的脸色更差:“我的小祖宗哎,以后再不敢冒这样的险了,哪需要你堂堂公主舞刀弄枪,跟那些杀千刀的刺客拼命呢?”

    明月公主轻挑双眉,抿唇微笑,却不肯答应什么,只是轻巧地转移话题:“今晚有什么好吃的?我和王爷都饿了。”

    赵妈妈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皇甫潇,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公主的手,上前行礼:“奴婢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赵妈妈请起。”皇甫潇对她很客气,“先扶公主去更衣吧,然后到锦绣阁用膳。”他不便进入公主下榻的正院,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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